30 August 2011

花踪之歌


拿起的时候觉得沉甸甸的,仿佛许多梦想与记忆都藏到了里面,仔细阅读上面的字,我笑了,那可不是一个人类的名字。

老妈说,我的照片在电视新闻里闪现,下面注名“牛油小生”。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老妈很开心。

知道获奖的消息,是第二天的早晨,在前往吉隆坡的途中,二姐发来的简讯。清早6点起身,走在马六甲的街头,天还没破晓,车辆稀疏,偶尔有灯光掠过。等不到德士的我,最后反倒上了公共巴士,辗转来到车站,胡乱买了车票就出发吉隆坡。巴士到吉隆坡转站,要去槟城,我就这样误打误撞地在半山芭下车,很快就抵达花踪研讨会的会场,我像个贪婪的债主,见到工作人员便催着要领奖,快没把他们吓坏。

我原是多么害怕出席了典礼却没有得奖的那种落寞。当我站在马六甲培风中学的舞台上,台下几百双耳朵正浸淫在我们美妙的和声之中,我几乎忘记了花踪这件事。这个美妙的星期六,我们从新山启程马六甲,漫不经心地走了两遍鸡场街,吃那出名的煎蕊。大哥说,还不如那经常出现在他家门外的印度小贩,脚踏车还有吆喝声,那才够味。或许如此才解不了暑气,大伙儿在彩排时声音暗沉,热汗直流,疲乏得很。青瑞拇指和食指展开闭合,凭空画了个圈,宣告排演结束,众人意兴阑珊地踱步,没入主办单位为我们准备的简陋的冷气休息室。

有冷气,那就足够了。

可能是精神恢复了的关系,正式演出时出奇的好,一段段旋律从嘴里流淌而出,偶尔因为很累就快力竭声嘶了,却始终挺着腰杆子将歌曲完成。我喜欢和声饱满的曲子,我喜欢悬置后纾解的终止式,我喜欢Irish Blessing第二部男声作为伴唱时柔靡的张力,用很轻的高音去拉扯和旋的色彩,仿佛弹拨天上的虹彩,我喜欢成为和声的一部分。

但写作是孤独的。研讨会上播放了王文兴老师的纪录短片,他的文字创作历程触目惊心。那种字字玑珠的追寻,完全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尤其懒人如我。焦桐也说了,不大量阅读如何写作——带着羞愧,我怀疑地凝视奖杯上那非人的名目。

〈流水丹青〉写于2010年杪,赶在花踪截止之前。缘因观看了一场羽毛球比赛的网络视频,想学古人用文字记录我们生活所及的种种,却越发与记忆纠结一处。我虽满意于这篇散文的结构却始终不认为它能得奖。获得评审青睐是意想不到的,当我接获二姐的简讯,竟一点兴奋感也没有,只想着要睡觉。

我一从吉隆坡回到家,老妈便很心急地要一睹散文的内容,读到一半她说,明天要请薛老师吃饭。为此,我印了文章,修修边幅,简单地装订,贴上封面制成小册子。散文写的是童年时代学习书法的情怀,薛老师是我的书法老师,我一直都唤她作薛老师。小学六年的每个星期六中午,我都到老师家里学习书法,当时看其他小孩嬉闹在一起,我很羡慕,却不知为什么总是害羞不敢过去玩,几年下来却没有认识几个朋友,所以认真写字时最亲的就是老师,她会牵起我的手教我写字,把我的作品贴堂。我稚气的荣耀感全来自书法,校内校外书法比赛,我都参加,偶尔获奖,那奖杯竟夸张的高,俨如中古骑士的刺枪,奖盘比家里盛咖喱的瓷盘还要大,却什么也装不了。多么虚荣的童年啊。于是书写时,不经意便渲染过度,墨汁浸湿了记忆的宣纸。

在合唱团呆了将近十年,《花踪之歌》是陈徽崇老师四大名曲之外最令人喜爱的歌曲了。高歌了这许多年,从来就没有想过,歌声会化作一座锡雕,立在我的掌心。


后记
我向来无法在长途交通工具上睡着,那天却意外睡得很沉。

感言或如梦呓:我要感谢薛老师,我要感谢这个时代为我们挥洒汗水演绎的李宗伟和林丹,也要感谢所有愿意阅读我的文字的家人朋友。其实我还给花踪投了一篇小说,没有入围,相信水准太低初审就给投篓了。一直以来总觉得小说家的衔头比较张扬,但其实还好,最重要还是文字要有人欣赏。而得奖的意味,差不多就是有多一些人欣赏,仅此而已。

21 August 2011

杂感就是杂八郎的感受

当了一年半的JBCC团长,事实上什么也没做,诚如青瑞说的,小生比较适合做公关。也很遗憾,当记者的11个月中,采访技巧一直没有进步,反倒是学会一连串官腔。

那天在岛国总统提名中心,小生访问反对党人李娟的时候,不知怎的,一时语塞,便问她能说华语吗,她竟很勉强地全程以中文回答,而小生后来提问时都说的英文,真是一场完全颠倒的访谈。接着碰到独立人士黄文优,这位连续三届竞选总统不合格的奇人,小生竟当着众家媒体面前,说了“today you support who?”这样一句烂英语,当下马上意识到,心冷到极点,还好没人戮破小生薄面。羞愧之余,小生竟突发奇想,若是有人笑俺,俺就要说:“you don't use proper language when speaking to a XX man.”

那天,小生还不小心惹毛了一位陈如斯(其中一名总统候选人)的支持者。内容是什么就不赘言了,总之小生一直想赔不是,但那老人家就很倔地把错揽在自己身上,要小生接受,说不接受就是不尊重,结果一句话重似一句。目睹情形的摄影前辈马上指责小生说,碰到这种情况就走,别瞎纠缠,搞不好就上电视了。哦,上电视,到时应该就饭碗不保了。

曾几何时,小生要让自己孑然于政治之外,却一直一直深陷其中,着实令人沮丧。无论是工作的政治,身边人事的政治,就连JBCC的政治也都那么避无可避。成为团长一年半,实绩没有作出几个,倒是一直周旋于政治漩涡中,至今还有诸多悬而未决。但歌唱总是超越一切的。自从2月份立彬带班接手以来,合唱就不再只是照本宣科的机械化工程。直到现在青瑞正式加入,那一股士气是旺盛得不得了,每天人气十足,凛受其中,才又回到了人间。



14 August 2011

巨轮反应

如果文字里有灵魂,有时候这份工作就是出卖灵魂。当然,小生是个不希望把话说得很绝的人,但最近的工作,除了耻辱外,便是荒唐。小生该怎么样浑浑噩噩地清醒着?一边嘲笑他人一边亵渎自己的文字吗?这便是世道。

现在只有合唱是小生的救赎了,请不要把它也偷走。

6 August 2011

七夕

“一起去意大利吧。”
“米兰、威尼斯还是罗马?”
“嗯,去意大利就好。”

1 August 2011

【小生之言3】沉默的大多数

709大集会后,马来西亚首相纳吉说,沉默的大多数仍是支持国阵政府的,当时我的伯父一听到这则消息,转头便告诉我,“这跟越战时期美国总统尼克松著名的‘沉默的大多数’演讲如出一辙。”

1969年11月3日,尼克松发表了著名的演讲,在一片反越战的声浪中询唤(interpellate)“沉默的大多数”(silent majority)予以支持,宣称越南的和平也意味着美国的和平,因此战争不得不延续。在1972年的总统选举中,尼克松打着越战即将来到和平尾声的旗号,最终赢得压倒性胜利,有人认为这次胜利与这则演讲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尼克松最后因“水门事件”选举弊案于1974年被解除总统职位,那是后话)。

60、70年代的美国,几乎每天都上演反越战的示威,警民之间暴力冲突频频。当时文人艺术家如约翰列侬与妻子小野洋子对“make love,not war(做爱,不要战争)”的行为艺术诠释广为人知,流行乐坛则尤其以乡村摇滚乐为主,歌手如鲍勃迪伦及菲尔奥克斯无不以反战为己任。人们每天都能哼唱这些乐曲,街头的喧嚣于是与尼克松口中的“沉默的大多数”形成强烈对比。

709净选盟大集会,以干净公平的选举制度为宗旨,要求马来西亚选举委员会重新登录选民名册、改革邮寄选票制度、投票时使用不退色墨汁,同时呼吁开放媒体、停止政治手段。净选盟通过网络向民众号召,7月9日当天,吉隆坡市区出现请愿人潮少则五六千(警方数据),多则五六万(净选盟数据)。警方出动了镇暴部队,以催泪弹、高速水枪驱散人群,最终逮捕1667人,破了马来西亚单日逮捕人数的记录。

或许,在709的语境里,喧嚣者便是那些走上街头的人,就像尼克松话语中的反战人士。美国的反战青年,在评论家的书写中经常以不同的摇滚音乐类型分类为不同的青少年“亚文化”(subculture,相似于主流文化、意见之外的边缘旁支,相对不被重视)。这些亚文化团体,以摇滚音乐为联系彼此的媒介,通过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之间的默契互相认可,逐步形成一个团体,而音乐及歌手形象则通过电视广为传播。在那个电视媒体蓬勃发展的年代,电视对反战意识的传播功不可没。反观709大集会,以网络为桥梁,网民通过制作短片,在推特、面簿、部落格上相互沟通起来,形成一个不可忽视的群体。这些短片都有一个共同点,以经典电影桥段配搭改编台词,其中以《少林足球》星爷寻找伙伴的短片最为人传颂。

这些经改编的短片在一定程度上与当年的摇滚歌曲一样,拥有吸引青少年的特质,因此可以推测,709与反越战的构成主体主要是青少年。如此一来,当年尼克松所询唤的,与纳吉如今所询唤的“沉默的大多数”,便是那些经历过风雨稍微年长,如今趋于时局平稳的中间选民。“沉默的大多数”,这一政治语言立刻将锋芒外露、激进的青少年形象与老成持重的沉默者形象巧妙地推向两个极端,但安妮婆婆(Aunty Bersih)的横空出世却打乱了语汇的分化作用。

这位年过花甲的妇女,手握一只白菊花,全身被水淋湿,眼睛被催泪弹熏得无法睁开,凭一张以镇暴部队为背景的相片一夜间在网络上窜红。安妮婆婆是一名退休教师(前公务员),709当天只身搭乘巴士进入吉隆坡市区,始终坚持穿着黄色衣服,并顺利避开几次警方的拦堵。她的照片与故事即刻浪漫化成为传奇,感动了网络世界,少数马来西亚印刷媒体也提及了这名妇女,虽然着墨不多,但也足以勾起读者的兴趣。

在真实与浪漫想象的相互作用下,安妮婆婆的年龄、特殊身份以及事绩,打乱了喧嚣者与“沉默的大多数”之间的二元对立。709大集会所呈现的并不只是急躁的青少年反叛特质,当中还夹杂了安妮婆婆式对理想的追求与坚持。或许2007年的净选盟第一次运动及兴权会示威当中隐含着某程度的民粹偏向,但这次709似乎更加有条不紊(身处吉隆坡的伯父说,没有人搞破坏,没有人把垃圾桶搬到马路中间,还有人自备垃圾袋收集垃圾,足可说明其中的自律)。对比起国阵阵营就镇暴部队向同善医院发射水炮一事所呈现出来的前言不搭后语,人们似乎可以很轻易看到双边意志抗争的天平偏差,最终国阵政府不得不放下身段对部分诉求予以回应。这或许便是709余威更甚的原因之一。

我试着揣摩我伯父的反应,回到这个语汇的基本义,“沉默的大多数”原指埋葬在坟墓里的死人,那么,无论身在何处,与其成为被政治力量询唤的死亡的沉默者默默旁观,不如活着凭自己的意志判断事件的黑白,最后透过选票完成民主政治的进程。其实沉默者,并不沉默。


(载2011年7月31日《早报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