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November 2011

打哈欠,流水帐

为了消逝的青春,那一夜是玩得够疯的。那种不够睡眠的固执竟延续多日,庆生、聚餐、电影、卡拉OK,压缩在一个晚上,实在太多太多。

次日上班哈欠打得满眼泪屎,却阴差阳错逛一了趟武吉布朗(Bukit Brown),看百多年前的先贤、海峡华人的墓,有极尽奢华的,也有草草掩埋的,仿佛可以窥看到其人在世时的生活处境与缩影。

下班后一身臭汗赶回新山,练歌练歌、宵夜,隔天又回到岛国继续工作,当日无事。

星期一,去一个采访工作回来,临走前一位老板说,帮个忙处理一则国会相关的事,另一位老板说,不如做个专题,于是星期二就到梧槽坊闲逛找灵感。当天同事又给了另一个新闻线索让我赶紧过去,结果两头不着岸,买一碗永和豆花水喝,解暑,欣赏芽笼的五脚基,矮房巷陌,视野辽阔,通体舒畅。

星期三一早还得上课,听胡总谈报业,谈前景,接着赶到芽笼见受难的客工,很可怜,但我什么也帮不了。来到梧槽坊,却终是惹出旁支,商家们开会商谈未来,我竟冒昧列席旁听,老商家们各个善谈,直率友善。

回办公室去,先写一则。

星期四早上再临梧槽坊,坐下与几位老商人深谈,感觉时空凝滞,柔腻得一如水中沉浮,失重感教人无比轻松,但时光无限蔓延,他们的眼神不时腆露如羽毛,无法承受之轻。下午,别过几位老板,赶去警局做专访,听警匪行动无比精彩,满脑都是稿子,两篇决然分裂的情怀。

写不完。挨到12点了还是写不完,只好星期五休假日把自己召回公司再续,一个专题,事件如繁枝乱绽,间中又写了一则。星期六再续,完成警匪故事,参与制图,竟还偷偷越过长堤回新山练唱、宵夜,仅凭疲惫的快乐支撑着,星期天又返岛国,仿佛日子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复沓,四面八方涌来,唯一的慰藉是大姐开的派对上,小凯豫、小展鸿蹦蹦跳跳在屋子里闹。这两个腼腆的小家伙十分惹人疼惜,是忘忧宝宝。

打哈欠啊流水帐,星期天做了晚班,星期一做早,几乎写不出稿子了,于是挨一挨,傍晚七点走向电梯,结束这连续10天的疯狂工作。但终是完成了两篇大稿子,如果精神不那么萎靡,肯定可以写得更漂亮的。

20 November 2011

为我们消逝的青春


几乎身边所有朋友都认同这部电影的情节平凡老套,却仍然愿意疯狂地陷入其中,果然遗憾是最美,旧爱万岁,最浪漫的爱情故事不应该有完美的结局。

星期五晚上,与一大班朋友一起看了这部片子,欢笑声此起彼落,更在最后一幕柯腾激吻新郎时爆出全场掌声,这倒是头一遭,错以为亲临舞台剧,影院中仿佛隔绝尘世,一时分不清虚实了。讶异。

电影结束,意犹未尽,寿星婆想唱K,小生说,他妈的太热血了,一定要放一放,结果走到KBox,一人将近40元的收费让大家有点拿不定主意,小生说,ON,一行十个人就这样从11点唱到凌晨3点钟。

当中还有几位星期六早上要上班,小生真是有点疯了,但很恰如其分,凌晨4点钟到家还辗转了一阵子才睡去,一下子又被闹钟吵醒,上班去,成日眼眶又粘又湿,忍不住去洗了个澡。

同事突然递上电影相关的礼物,为着听说小生看了电影很激荡的关系。另一位同事点点头说,果然不可以晚上看,要睡不着觉的。仨人就这样聊开了,那些年。

捏着礼物,果然很激荡。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就快把小生的Facebook给淹没,连日来有上传票根照片炫耀炫耀,有攫取几句台词放在墙上卖弄玄乎的,还有那满墙的主题曲,大家仿佛都没有错过这部戏,却错过了自己。

陈妍希很漂亮,加上电影的关系,每个人都变成了马尾控。小生喜欢她脖子后边发丝被绑起时那种柔腻的整齐,头发黑得很纯净,有几个镜头几乎就屏息静止在那一刻,精致地展露无遗。

出席一起追过的女孩的婚礼,新郎是另有其人,简直在书写小生的故事,对,这部电影让所有男观众一边看一边自哎自怜默默点头:真他妈是在翻拍自己的故事!(“妈啦”友人纠正说)那天的情景,大家都这么取笑小生,那群呆男孩应该自成一桌互相安慰的,待新人敬酒,一定十分好看。

不如说,这部电影最重要的就是打手枪了,真不知道没有打手枪这部戏要怎么感人。真是太感人了——完全就是一场自慰仪式,为我们消逝的青春。

15 November 2011

总是忘记放句号

星期天特地到KSL去逛书展,由弟弟载着,先去吃了何记云吞面

吃饱启程,一路上隐约听到猫叫声,仿佛从车子底下传来,怕是猫咪钻进车底那个缝隙,车子轰轰地驶着,要烧焦的。整个美乐花园因KSL热闹起来,车子特别多,到了门口下了车,嘱咐了一声,回家一定要检查有没有猫,就转头离去,至今没有追问猫咪的下落

书本堆叠凌乱,那天是展期的最后一天,大概已被许多人翻阅,很多小孩子,风气颇佳,大哥哥大姐姐在台上玩游戏。沿着书架转圈圈,意外在书堆中发现海德格尔和卡尔维诺静静地卧在一起,一对挚友,相隔几十年。《命运交叉的城堡》、《给下一轮太平盛世的备忘录》和《存在与时间(修订版)》,如此相宜,想也没想就买下了。一共67零吉

排队的时候年轻的收银员一直盯着我看,还以为我排错了柜台,他说,海德格尔和卡尔维诺终于卖出去了。我问他,你也喜欢他们俩吗?他说,这是特地进的书,终于卖出去了。我笑了笑,留下电邮就走了。回到家马上接到邮件,原来是怡保的一个迷你私人图书馆,卖书、咖啡座、办读书会、放映电影。真好

因为晚上要喝同事的喜酒,乘巴士到City Square,买了双折扣后80零吉的鞋子,马上就遇到雨天,要踏着满地潮湿而行。婚礼上女同事很漂亮,幸福洋溢地微笑。她平常就坐在我座位后面,从来没有这么幸福地笑。真好

11 November 2011

山城水城


山城

当风撩起一幕幕叶帘颤动的时候,小生讶异手机的相机功能过于笨拙,以至于完全无法捕捉那落叶萧萧的神情。蓝天白云的新山之巅,有一层奇异的薄雾蒙在地面,由于太靠近的关系,仿佛人就走在乌云里,随时会被雾雨沾湿,但穿过这层鬼魅,的确看得见,蓝天白云。

或许是这层鬼魅的作祟,凉风徐徐吹拂,不小心因细碎疼痒诱引了一场喷嚏,不经意扯断了树梢上的枯叶,枯叶满目飘零。

当时小生正走在新山市政府大厦的背面,背光的建筑与落叶的轮廓雕在一起,像一张板画,没有色彩的渲染。

这座殖民地时代的遗产向来离小生遥远,印象中,是一座保安森严的城堡,占据一个山头,正如所有磅礴的历史小说,充满时光荏苒的叹息,而山腰、山脚却是辐射出去的商业街衢,是拥扰的口音混杂。繁华声中,隐约吟唱着各宗教寺庙的钟声、诵经声以及祈祷,并以夕阳为信号,操纵攒动的人头,杂沓出黄尘飞土匆匆离去,晚霞映衬中,弥漫某种凄黄的色调——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小生的芝麻开门并不在这座山上,但山是阿公阿嬤曾经长久生息的所在,买卖一摞摞的杂货蔬果,养大一摞摞的囡仔。阿公在叔伯的口中总是仗义疏财,黄尘滚滚中两道黑白伸缩,赢得江湖挚友间的好评,也留得半富身家,子孙成荫。一切总以城堡为中心。

尔今的直律街,依旧金黄璀璨,金铺成列,相对是印度歌舞喧闹的市场,各种强烈色彩的花瓣与薰香扑鼻。陈旭年街依旧是方柱架起的骑楼,散布着宗乡会馆、布庄、咖啡店以及一些仿古的发廊。沿着老街尽是违章泊车,午餐时他们便熟练地与罚单玩起捉迷藏,能逃就逃,一旦山穷水尽,他们仍要偷吃一点时间,在停车固本上啄出五分钟的胜利。半天不见游客踪迹,大概老街依旧属于新山人。

如果不是某个下午不经意越过藩篱,便不会知道城堡的墙壁雕刻有多么伊斯兰风采,也不会知道这是个如此开放无需漂亮理由便可随心出入参观的历史古迹。绕着她散步一周,霎时觉得原来历史的距离并不遥远,仰望着罗马式的圆柱与洋葱般的雕栏窗牖。

小生在岛国搭地铁的时候,在克兰芝、兀兰、马西岭这几个站之间可以北望这座碉堡。她虽被埋在新时代的商业大楼群中,却因为她的棕褐色而显得沉郁而卓绝。每次列车经过,都不自觉放下手中的书本凝视,她仿佛也在注视小生。说也奇怪,每次列车来到岛屿北部,手机总是无法正常接收3G网络,无法上网听歌、查电邮或读部落文章,似乎是因为来自家乡的电波过于强烈的关系。发讯中心大概就屏蔽在城堡深处,秘密地镇守着,这属于小生的乡愁。

这座与小生完全没有物理联系的古堡,没有参与过小生童年记忆的凝造抑或任何情感的潮起潮落,没有浪漫的夜空与星辰闪烁,却竟然构筑成一座乡愁,让距离的苍茫在列车的行进中变得深刻而淡漠。



水城 

有山便有水,古早的新山人傍水而生,这片荒土的开埠也随流水开始。南洋风味极浓重的厝港,便是这座山城的最早商业形态,上游的商户靠河流将货物送到下游,在海峡捕鱼的船只则溯流而上,好不热闹的景象。

新山市中心底下流着一条纱玉河,几年前被市政府盖起来,美化成步行街,人们履步于河上却不知道河的存在,更不用说河的模样,就像小生的成长与这条河毫无关系一样,人们已经不需要一条河来垂钓生息。

伯父喜欢讲老新山的故事,故事里的纱玉河很清澈,看得见鱼儿摇头摆尾。水纹撑着商船往来,卖蔬菜水果鱼肉荤腥。码头中,新山人弯下腰向船家购买日常所需,一边说笑船身一边随波荡漾,勾勒生活每天的轻微浮沉,让人想起泰国的威尼斯,这才是最原始的巴刹——巴刹的潮湿原来来自河水。

故事里还有厚重的气味。伯父说这条河很臭。小生始终不了解清澈的河水为什么会臭。那天小生参访新山华人文物馆时翻阅了历史导览,短片也提到这重滋味,这重小生不曾呼吸过,无法想象的扑鼻缠人的臭味。短片里那熟悉的声音缓缓道出河的前世今生,她叫Sea Gate,用以调节潮汐。还有,市政府斥资清洁河道,终于为纱玉河除臭,可那是遥远的50、60年代。到了小生出世时,纱玉河又已再度浑浊不堪。

但河畔依旧繁华。阿福街如今在崭新的关卡以及不断扩张的购物中心的相互簇拥下,热闹鼎沸,从当年的喇叭裤花衬衫到紧身T恤窄管裤,从披头士的不修边幅到日韩风吹出的柔腻光滑。自小生懂得逛街以来,就对这条河毫无认知也毫无兴趣,总以为她就是路旁一条偌大的水沟,像城市里其他主要沟渠一样,被挖深后穿上笨拙的混凝土外衣。路沿小沟渠收集到的雨水、污水和馊水都被混凝土外衣的洞孔导入纱玉河中,到处漂浮着汽水铝罐以及零食包装,水面仿佛被一层粘稠的油渍凝结,像红豆燕菜,水中有黑抹抹的蝌蚪状小鱼,小孩口中的龙沟鱼。

小生长大后到江南旅行,看见黄浦江上,渡轮顶着巨大电子屏幕板绘声绘影叫嚷商业宣传;到了阳朔,看见遇龙河里,摆渡着渔樵与竹筏的倒影;到了凤凰,看见扁舟载着船歌荡漾;小生这才忆起sampan(舢舨)这个词汇,原是多么椰林热带风光,印象中却总不是河水载舟,而是一张张没有生气的图片。

张爱玲说,我们先看到海的图景再看到海,于是小生没有河的记忆。

载2011年11月11日《联合早报·文艺城》


6 November 2011

【小生之言7】文字不可取代,那书呢?

我们对纸制品的需求仿佛一天比一天少了,那天我姐姐搬家,搜出一大箱的旧书本,想说卖给二手书店,没想到书商只拣了几本英文小说,其他的,姐姐只好按斤量卖给“加龙古尼”(旧货商,Karung Guni),换得几枚银角。

近来本地不少老书店关门大吉,就连门面富丽堂皇的叶壹堂(Page One)都在考虑是否明年三月租约到期后继续在本地营业,预示着本地书业的前景几乎到了大萧条的时代。

“公共巴士或地铁上,所有人都埋头在智能手机世界里,戴着耳机隔绝世界,没有一个人拿出书本来。”这个频繁被抛出来的例子似乎在说明,人们的阅读需求日益下降了,但吊诡的是,其实只要认真去观察,我们总是会发现,捏着免费报章或夜间报纸在阅读的人不在少数,或仔细看一看人们手中屏幕里的内容,除了愤怒鸟,也不难发现有人正透过手机阅读文章。哪怕是朋友书写的网络日志,那也还是在阅读文字。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文盲的社会了,人们对文字的需求是大大的提升,只不过阅读模式有所改变,习惯使用的载体也不一样了。如今可算是全民书写的年代,从博客到面簿、推特,书写仍在延续,而且日益普及,夸张点说,就像盛唐,人人都写诗。

我们想象一下那个“罄竹难书”的春秋战国,人们惜字如金,是因为被竹简所限制,后来蔡伦发明了纸,改变了文字的表达方式,扩大了思想的传递与交流。每次传播媒体的变革都会带来量的突破,绝对有利于文字的普及,正如网络与电子化出现的当下。

那我们又在担心些什么呢?

最近的作家节我凑凑热闹去听了一场讲座,主讲人是近年屡获国际大奖的小说家毕飞宇。席下有观众问他对于文学与影视媒体合作的看法,他表示自己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强调文字是不可取代的:从阅读文字进入想象,总比观看影视画面能给你的想象来得丰富——影视给予的太全面反而限制了想象力。

或许对文字产生真正威胁的是影视文本的普及,而不是纸制媒体的没落。不可否认,像西方《哈利波特》、《达文西密码》,到东方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多媒体混杂之后,刺激了书本的销量,但这始终是少数,能有多少小说被改编成电影?电视节目能制造多少个于丹、易中天?如果这只能是趋势,那诗人、散文家该怎么办?

捷克已故的大文豪赫拉巴尔(Hrabal)可称作捷克新浪潮电影的摇篮,他的多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但70年代末他写了一部独白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也是他自认为最重要的一部小说,以独白的方式拒绝被制作成电影的可能。小说叙事者身处在一个书籍没落的时代,他是一名处理废纸的工人,每天负责将美丽的书籍与文字丢入液压机内,挤压成废纸扎,每天目睹这残酷的压抑而变得孤独。仿佛预言了当下的现实。

书本的可贵或许在于其质感,文字需要一种载体来具象化它的存在,就像我们购买一套家具的时候,我们并不是购买家具的形体,而是因为家具的设计概念、个性、实用价值都符合我们各自的审美需求,也正如我们购买服饰一样,波希米亚风、哈日或哈韩,这就是法国社会学家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所谓的“消费社会”,同行异构(homology)的撷取。以市面上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几套北岛和董桥文集为例,其端庄典雅的款式,正好契合书中内容,阅读之余也不难作为收藏品,这或许就是具象化的实践吧。

但高速消费的市场逻辑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智能手机每隔数月就有新产品、新性能问世,笔记型电脑被平板电脑取代,服装市场则是春夏秋冬季季更新,时时暗讽典藏一本书在书架中的那种过时与愚昧。

这也就是出版商与书商必须解决的问题:如何让阅读成为一种风尚,让阅读不仅仅是阅读。

台湾诚品书店董事长吴清友日前接受《亚洲周刊》访问时说,步入书店的人,不只是买书,还在寻找另一个自我,正如走入星巴克的人一样,他们不仅仅只想要喝咖啡。

或许这是某种解答。


载2011年11月6日《早报星期天》